雨翔

匣之中

第一章 

  我叫夏冬青,今年27岁。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三年了,世界又恢复如初,平静安宁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时间对于我来说也不再是静止不动的一个循环,我顺顺利利的考上了研究生,渡过了三年的学校生涯之后,我进了一家公司,平平淡淡的过起了小职员的日子。 

  对这件事唯一遗憾的是小亚,她每到我的生日,总要算一算我还有多少年要变老。那天,她挎着我的脖子,信誓旦旦的告诉我,她要陪着我生生世世,即使我忘了她也没关系。她说完用手背抹了把脸,瞪着我说,我自己都感动了,夏冬青你怎么一滴眼泪都没有? 

赵吏把菜摆了桌子,一解围裙,给了小亚一个白眼,得了吧!等他死了,你铁定去冥河守着不让他喝孟婆汤。

 

  ——公交车打了个弯,转得又猛又狠,一只手突然按在我面前的横栏上,手指丰润,五根白皙的指头上,涂了艳丽的红色指甲,我被吓得一哆嗦,过了好一会儿才敢回头看,背后的人温婉恬静,披一头卷发,见我看她,就对我笑了笑。 

  我这才想起来,我已经没有阴阳眼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法适应看不到鬼的日子。 

  这种感觉很奇妙,我不会在听课的时候为那只挡住板书的游魂而烦恼,也不用在走人行道的时候特意绕一个圈避开趴在中间的血人而收获一堆诧异的目光,也不必窝在厕所听半天的鬼故事,而每当我打开柜门,我还是会下意识的 看一眼里面有没有藏着只准备搞恶作剧的小捣蛋鬼,我意识到,那双眼睛早已成为了我的一种习惯,而这种习惯突然不在了,我就有些怅然若失起来。 

  赵吏说,你知不知道你这种状态学名叫啥? 

  我摇了摇头,才疏学浅,不懂。 

  一个字儿,贱! 

  我想想也是,随即心里有点儿小澎湃,我揽住他的肩膀,做出个特得意忘形的笑来,我说,吏吏,我都不能看见鬼了,你怎么还赖在我身边儿不走啊? 

  啊?这次轮到他陷入当机模式了,他转身,低头,选择了避开话题,来了一句:懒得理你。有这个闲工夫,帮爷打把手儿,把白菜给切了!


 

第二章 

         过了大概两年的时间,我开始看到 一些东西。 

  那是和我身边的人一模一样的“人”,他们有时会出现在人群中,有时会出现在我家里, 他们好像听不见我的呼唤,也没有实体,自顾自的做着手头的事情。我以为是鬼,但鬼怎么可能长得和小亚赵吏他们一样呢? 

  赵吏在某天晚上被我从被窝里硬拖出来, 他在厨房里与他自己大眼瞪着小眼,然后转过头,跟看精神病一样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就扑上来掐我的脖子,大半夜叫你大爷我起来,耍我玩儿呢吧! 

  我想,赵吏看不见的,那一定是我出现幻觉了吧。 

  于是,我开始无视它们。 没过多久,我就能对厨房里那个不停切菜的赵吏视若无睹了。


 

        几天后,又发生了一件事。


 

       外面不时的雨声温柔细密,不大,却也下了一整夜。 隐隐约约女人的叫声和支嘎支嘎的声音闷闷的透过楼板传来,不一会儿又换成了摩擦东西的声响。 

  我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想着这大半夜楼上是干嘛啊?还让不让人睡了。与声音挣扎了半宿,我终于在天亮之前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小亚瞪大眼睛端详我许久,我莫名其妙地摸了把脸,没什么呀。小亚 筷子还含在嘴里呢,她问:冬青,你的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奥,我边吞饭边回答,昨晚楼上不知在干嘛,说话声啊,还咕咚咕咚的,就没睡好。 

  我还没咽下一块藕呢,就见小亚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冬青你傻呀,咱们这是别墅,你住的是二楼!

        

        那天我们在挂窗帘,赵吏站着挂,我在下面扶着梯子。我又听到了咚、咚的声音,声音闷闷的,比前几天稍微大了一点。于是我就问他,我说,赵吏,我那天做了个梦。 

  什么梦?他专心致志的挂窗帘,阳光强光灯一样打在他身上,模糊了他的脸,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第三章 

  我梦见我醒来的时候,就躺在一片黑暗之中,我尝试过不停的走,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无边无际,我喊过你,喊过小亚,都没有人回应我, 那里仿佛是一片混沌虚无的世界。 

  我觉得我快要疯了,我丧失了时间的概念,每一秒钟如同一年那么漫长,我不知道我还会在那里待多久,我继续 不停的走动,希望能找到一个出口。我选择了一个方向,在我睡觉的时候,我就把我的衣服蜷成一卷作为标记,这样我就不会走错了。 

  然而,我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不停的安慰自己说,一定是我的时间和距离感出现了问题,可能并没有过很长时间,我也并没有走那么长的路。未来变成了一件可怕又难以忍受的事情,我才发现,原来最痛苦的事情并不是忙碌的生活,窘迫的困境,甚至不是死亡,而是——无事可做。 

  我突然有点想笑。 

  我的前半生都是在打工中渡过的,假期对我来说都像是一个梦,而现在,老天就像是要对我那二十年做一个补偿,让我在这里空坐着了此残生。 

  我想我大概是快要疯掉了。 

        

        当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一种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来,咕咚,咕咚,如同一只闷声大鼓。我欣喜若狂,原来出口是在那儿,但我没有攀爬的工具,只有站在原地枯等。 

  渐渐地,那声响变得可怖起来,它一直有节奏的响着,单调,沉闷,像只车轮在凹凸不平的地面碾压而过。我有些不安起来,如果进来的是只怪兽怎么办?未知的恐惧是最可怕的,过得越久,种种的揣测在我心中疯狂的生长,我既期待又惧怕。不管怎样,我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无论是怎样的终结,我也认了。 

  有一天,声音终于停止了,天空打开了一条缝隙,那缝隙越开越大,昏暗的光线透进来,又被这里的黑暗无声吞没,我屏息等待着。

一个巨人,好一会儿我只能看到影子,在天空上倾身看着我,我动弹不得,他离我越来越近,近到我足够看清楚他的脸。 

  我顿了顿,说,我看到了你。 

  我按捺住鼓动的心脏,看着他从梯子上走下来。我轻轻的呼吸,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目不转晴的盯着他的脸,赵吏却仍是那个吊儿郎当的赵吏,是他掩饰的太好,还是我多想了? 

  行啊,会讲鬼故事啦?他冲我抛了个媚眼儿,不错不错,再接再厉啊。 

  这天底下,也只有赵吏能把一段严严肃肃的谈话往不正经里带,他这个人,时而糊涂,时而清醒。他曾经问我,是醉生梦死,快活的活着好呢,还是清醒地痛着好? 

        答案当然是前者。但他永远都不会是买醉的那一个。我看得出,他时时都行走在刀尖之上,哪里有空糊涂呢? 


 

第四章


 

        有一天,我见到了她。 

  她不是虚影,却似曾相识。她站在那儿,如赵吏一般的黑色风衣,死亡般冰冷肃穆,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像一层彩色的河流,将我与她相隔在几步之外。 

  我知道她认得我,她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我不由自主的向她走去,站在她面前,问: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她却回答,他居然把你藏在这儿,难怪我怎么也找不到。 

  他?他是谁?我听不懂她的话。 

  她歪头看着我,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吧?她的神色很奇怪,有些气恼又有些感伤,他居然暗地里脱离了我的控制,在你与人魔剥离的时候,强行夺回你的灵魂。她冷冷的一笑,你现在是不是经常看到幻影?这里的空间撑不了三年,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这几天来的不安如同墨水般放大,晕染,心跳一声一声的鼓动着我的耳膜,我张了张嘴想询问,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盯着我的眼睛说:赵吏,已经死了。 


 

  有那么好一会儿,我无法理解她的话,那句话就像薄雾一样飘飘渺渺,抓不住,也看不清。她说: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行了。他对我说,放过夏冬青吧!他全身都是血,有部分皮肉已经剥离了骨头,脸上却还是那个笑嘻嘻的表情。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他伤的太重,我没办法救他,我就看着他,一点一点消散在空气中,什么都没有剩下,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世界开始融化,我所熟悉的一切,树木,草坪,房屋,街道,人,都再也看不出轮廓,一切顷刻间变成了一块五彩的画布,又汇成一条缤纷的河流,我在下沉,水流温柔的拥住我,将我拉向深不见底的黑暗。 

  在我的上方,我看到了一只小小的,如我手掌般大小的匣子。 

  那个世界,离我越来越远了。 

  她说,跟我走吧,娅被关了三年,也可以投胎转世了,我安排你们做一对长长久久的夫妻,白头相携,幸福终老。 

  恍惚中,我看到他笑意盈然,跨坐在栏杆上,像一只快要乘风而去的鸟儿。他说,当然了,我还没活够呢。等我过得烦了,就对我自己说,有你这么个傻子每天在眼前晃荡也不错。这么一想,也就不觉得无聊了。 


 

        赵吏,到底谁才是那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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